茶姐是香港辦公室裡很重要的一位人物。名稱上來看,她是負責茶水的阿姐。但她的重要性絕對不僅止於此。

 

在香港,有很多的「小人物」,讓一天的生活能夠比較順暢的運轉。例如,我們辦公大樓有46層,依照到達樓層分成四區搭乘電梯,每一區又有四部電梯。在分秒必爭的8:55到8:59am之間,往往大排長龍,這時候負責按電梯的阿姐阿叔們就會以熟練的動作,迅速指揮隊伍裡的人搭進哪一部電梯,指示還可以再塞多少人,用最短的時間塞滿一部電梯,送走,然後再塞滿下部電梯。這是個人命關天的工作,不然有些已經進到電梯的人,就好似那些已經搭上救生艇的人,艇上明明還有空間,卻不顧還在鐵達尼號上的人的死活,拼命按按按按按關門鍵。如果沒有阿姐阿叔在此坐鎮,每天早上,鐵達尼號上的罹難者肯定要多好幾名。 

 

還有一位是每週都會到我家打掃一次的瑞闊。瑞闊是位菲律賓媽媽,我們通過電話送過短訊寫過紙條,但從來沒見過面。她每週五兩小時的用心打掃,總是讓我們在結束一週忙碌的工作後,回到小窩,打開門看見魔法般變得一塵不染的公寓時,覺得很幸福。阿湯開玩笑說,瑞闊對我們的婚姻真是太重要了。此話點講?因為,家裡整齊,就比較不會上演這種劇碼:「都是你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這又不只是我的問題!你自己還不是把內褲亂丟!」而比較有可能兩人相親相愛窩在沙發上享受電影。在香港,沒有最低工資的保障(還在立法當中),菲傭一個月的工資三千多港幣,很多中產家庭會請一位住在家裡幫忙煮飯打掃帶小孩。其實香港一般家庭居住面積已經很小,二十坪或更小都可以擠下一家子加上菲傭,聽說有些家庭,菲傭沒有自己的房間,只在入夜後拉出行軍床睡在客廳。星期日是她們一周唯一的休息日,若到中環,就可以看到一群一群的菲傭跟朋友們聚在一起吃東西玩牌聊天。天氣冷時,還會用紙箱板子自己隔成小小的隔間來擋風。

 

回到茶姐。茶姐的英文叫做Tea lady。我們這層樓的茶姐大約三十五六歲吧,大家都叫她容姐。容姐的工作其實很忙碌,一早要燒熱水、泡茶、檢查冰箱確定乾淨且有咖啡用的奶精、幫大家把每個人留在桌上的杯子洗淨擦乾、抹乾淨每個人的桌子電話。一天要清理兩次辦公室裡每個人位子上的垃圾桶。當客人來時,需要問客人想喝什麼,然後準備冷熱茶水或咖啡。最重要的工作,是每天中午幫大家稍微提前「叮飯」--用微波爐加熱食物,在香港叫「叮」,是個很生動的狀聲詞!叮完飯後整齊排好。這樣一來,吃飯時間一到,大家就可以各自認領便當開始吃飯,不用再一一排隊叮飯。前陣子本公司高層認為,使用微波爐有害身體健康,隔天微波爐全部不見了,變成了Miele牌的高級蒸爐。我從來也不知道有這種東西,簡單的說就是長得像微波爐的大同電鍋,用水蒸氣來加熱食物,真是苦了茶姐,蒸個便當要二十分鐘。

 

容姐不太會說普通話,而我不太會說廣東話,但是每次她幫我收拾垃圾桶,只要我不是在電話上或者處於瘋狂壓力狀態之下,我一定會轉過頭去跟她說聲「唔該晒」(謝謝)。而她也一定不厭其煩的說「唔晒」(不用客氣)。偶爾工作到一半,她還會拿著切好的水果過來分送--大概是有廠商送水果禮盒之類的,如果沒有她幫忙洗好切好,大家也懶得去動。每年過年,除了給組裡同事利是(紅包),也一定少不了給茶姐一個小利是,感謝她一年來的辛勞。

 

*     *     *

 

自從今年在台灣過完年回到香港後,我發現自己與香港的相處,似乎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第一階段是剛來的那三個月,可說是蜜月期,一切都很新鮮有趣;在乾淨卻嫌無聊的美國住了五年回到亞洲,就連吸著廢氣排長長的隊等公車都覺得好興奮。然後當廢氣開始就只是廢氣,隊伍就只是隊伍的時候,就進入了第二階段--姑且稱之為婚姻倦怠期--之前的新鮮感消失,開始眼裡看的嘴裡說的都是對方哪裡不好哪裡不對,跟前男友比起來實在差太多,開始怨天尤人懷疑自己嫁錯人(這只是比喻啊,請勿對號入座)。這個階段持續了有一年半左右,直到最近我在不知不覺間似乎已經跨越了倦怠期,進入了「接受現實期」。雖然「接受現實」聽起來有點消極,但我覺得,這完全是一種心境的昇華,可說是上天給我的天啟。用婚姻來比喻,不是:「啊選都選到了,不然是要怎樣?」而是:「其實他也很辛苦,我還是對他好一點。」

 

比如說,以前我會覺得走在路上,大家都不長眼睛的嗎?明明知道我要往這方向走,卻還是迎面撞來,完全一個沒禮貌。到了最近,我就會先預測對方要往哪走,然後避開,或是讓對方先走。我只是單純的覺得,其實我沒有那麼趕時間,我相信有很多人,尤其是那些辛苦的藍領打工階層,真的是為了生活分秒必爭。我如果遲到,也不過就是每月出勤被螢光筆劃的閃亮亮,丟一下臉而已。或是在地鐵上當大家搶位子坐的時候,如果我不是太累,就會讓到一邊去站著,因為我沒有那麼需要。當然,這也是限於自己心情/狀況好的時候,我畢竟不是達賴喇嘛,也是會有不爽的時候,尤其是到深圳的跨境巴士,每回要下車,已經在自己的位上站起來,但走道上迫不及待、密密麻麻要下車的人們(多為男性)就是可以對我視而不見的不斷前行--這時候,我有兩個選擇:(1)用力擠進去人龍之中(嗯,那也要挑一個帥一點的擠過去才行);(2)等到最後一個才下車(用力看了半天也沒半個帥的,我還是等最後下吧。)

 

*     *     *

 

有一次在晚上十點多鐘出了我家附近的地鐵站,見到還在認真忙碌洗洗切切的,路旁賣咖哩魚蛋跟其他小食的小販。我記得她從一早就開始賣早餐了。香港房租高昂,因此這些租舖位作生意的小販們,必須從早餐做到宵夜,才能夠賺到錢。即使也許有些香港人給人的印象是現實或冷漠,小販的努力工作,還是令我動容。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happytogether9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