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人世間的很多價值觀，都是相對的。例如美與醜，富與窮，冷與熱，胖與瘦。就像在美國被稱為skinny的我，回到亞洲就算不說胖〈硬撐〉，應該也有亞洲標準Skinny的兩倍。就像在越南，有位當地工廠老闆很憂傷的說，有一年天氣好冷，只有十八度，很多人都凍死了。或是在八月的青島，一位長得很像「八千里路雲和月」的光頭林峰的計程車司機對我抱怨，這幾天青島特別熱，都有二十幾度，估計因為立秋剛過，現在是秋老虎。如果這位光頭司機知道，坐上車前，我還在打電話跟在香港的老公炫耀說：「青島好舒服喔，只有二十四度」，不知道他會說什麼？
是的，很多事情都是相對的。但是，香港這個城市的「殺氣騰騰」，是絕對的。說它殺氣騰騰，不是因為它世界馳名、但我到香港一年多也沒見過的，旺角廟街的「古惑仔」。註1香港的殺氣指數之高，是由許多錯綜複雜、值得好好做一番人類學研究的因素所組成的。以下是我的不專業、不負責兼政治不正確分析。
香港人的走路速度是舉世聞名的快。在香港住了幾個月後，台灣朋友來拜訪我，過了一天終於忍不住開口：「妳為什麼要走那麼快？」正所謂環境力量大，人也是被環境制約下的小白鼠。當斑馬線旁號稱用來提醒盲人「現在是綠燈」的電子「搭搭搭搭」聲一秒鐘要響個五下，整個城市根本就無法克制的衝衝衝！在中環站或是任何的自動步道，沒有人是站著不動的；儘管那輸送帶已經比台北快兩倍，但大家還是拼命往前走。然而，香港之所以為香港，絕不只是速度快而已。要比速度，據我朋友阿全親身經歷，他在首爾的地鐵站，曾經因為以台北速度行走，被一旁經過趕時間的上班族伸手撥開。紐約也夠快了吧？紐約地鐵的卡很容易莫名其妙被消磁，如果你因此被卡住了影響到後面的人，你會聽到毫不留情的大聲抱怨聲：Jeeez！
但即便是如此，我還是認為香港的殺氣是壓倒性的重。不同意？看看當你穿越沒有紅綠燈的人行道時，計程車小紅奮力向你飛奔而來的那股氣勢；或是坐在小巴上限速明明是八十公里，只要超速車上警示器就會嗶嗶嗶，但小巴司機就是可以很有魄力的從新界一路嗶過海到香港島，平均時速92公里。我屁股緊緊坐著〈但仍有幾次屁股飛起來離開椅子〉，一路上一手抓扶把一手抓著飛來飛去的購物袋，心想身邊的香港人們怎麼都超鎮定，我這驚慌失措的樣子實在有失台灣人面子。雖然我寫得好像很幽默，不過其實香港計程車與小巴司機的nasty是挺有名的，小巴因為超速而撞死人的新聞也時有所聞。雖然紐約是以緊張忙碌冷酷著名，但至少行人還是有優先過路權的。也許計程車等你過馬路會不耐煩，但絕對不會加速向你衝來。在香港，即使是私家車，只要是沒有紅綠燈的地方，我還沒遇到過司機會讓行人先走的呢。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志玲姐姐這種溫柔氣質型的美女是在台灣出產，而不是香港？很簡單，達爾文先生早就告訴我們了。你可以想像：在人聲鼎沸的酒樓裡飲茶，如果不豪邁的高舉雙手外加晃動身體，大吼一聲：「唔該！」那你餓死都沒人來幫你點菜。據說在生意超好、local阿叔跟觀光客都愛去的「蓮香樓」裡，只要點心車一上來，食客們就一擁而上，然後一搶而空。在這裡，溫柔矜持輕聲細語，是完全沒有生存餘地的！志玲姐姐型女子愣了幾次後，應該很快就學會「適者生存」的道理，入境隨俗。經過香港生活一年的訓練，現在我回台灣真可說是無入而不自得。在服務親切的地方（大多數都是，且很有人情味）當然沒問題，即使是到了來來餃子館這種人山人海、阿姐們都是扯開嗓子大吼「燙喔，讓開！」然後忙著收錢沒空理你、頗為hardcore的地方也可以毫不羞澀在眾人面前大吼：「老闆我要五十個水餃，加上兩碗酸辣湯！」
至於廣東話製造殺氣的效果，可由以下這個故事得知。有次中午吃飯時間，一眾男女上班族擠進電梯。在由42樓下降的過程中，有人在電梯裡七嘴八舌的對話外加上哈哈哈的笑聲，熱鬧非凡到我跟香港同事對看一眼，意思是：麻煩誰把遙控器拿來一下，關小聲一點。但是仔細一看，不得了，其實只是兩個女生在說話而已，其他人的嘴巴都是緊緊閉著的！ 除非這些人身懷腹語術絕技，否則，這種特殊效果只有廣東話作得到。不成材的我雖然廣東話好歹也學了半年，但講得斷斷續續溫柔敦厚，一點也沒有港仔港女氣勢。
由於上述種種因素，當我讀到一位我欣賞、善於寫生活品味與細節的作家葉怡蘭這樣描述她所熱愛的香港時：
我常常在想，究竟是出於怎樣的一種緣由一種因素，令我對香港、這個獨特的城市如此這般迷戀依戀念念不能捨？
總是無數既相識又不相識的文字，好像懂又好像不懂的話語，似是相似卻又非全然相似的人、街景、食物……，每一次造訪香港，都彷彿隨時處在一種半是熟悉半是新奇的奇妙氛圍裡，從感官到心緒都交錯著說不出的複雜悸動。註2
我傻眼了。有誰可以告訴我：是我不了解香港，還是我了解的太多？
註1話說回來，旺角在近半年來已經發生兩起有人從高空丟下內含強酸液體的瓶子而傷人事件，香港警方至今未找到嫌犯。奉勸大家盡量不要去旺角亂逛。
註2摘錄自Yilan美食生活玩家【五花八門五色繽紛看香港】http://www.yilan.com.tw/html/modules/cjaycontent/index.php?id=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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